风起云成画,雨落自为诗。
 
 

【双白】知君曾倚南楼月『中』


(三)
蹇丹身为白虎山庄嫡长子,自小便心高气傲,骄横跋扈,尤其是对于府里的庶弟们,更是呼来喝去,一旦谁惹他不顺心了还会非打即骂,如同对待下人一般。蹇宾虽不像蹇丹那般暴戾,但是对于那些奴颜媚骨地讨好他们兄弟二人的庶弟也是十分不喜,而且很有些打心底的蔑视。所以,蹇宾每每看到蹇丹对庶弟动粗,心里虽不认同,但也不会出言相劝。
然而十岁那年的春天,他经过海棠坞时,看到蹇丹狠狠一巴掌甩在一个男孩脸上,嘴里还不住地羞辱谩骂,本是司空见惯的场景,蹇宾却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。
那男孩不过七八岁的年纪,被蹇丹力道颇大的一巴掌打倒在地,也不哭喊求饶,自己拍拍衣上的土,站起来,继续仰着头看蹇丹,一双小鹿似的眼里虽然藏了泪意,却硬是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,反倒透出一种凛然的桀骜意味。
蹇宾突然就被那一股桀骜吸引了目光。
“是谁允许你偷偷看我练剑的?懂不懂府里的规矩?天玑剑法是谁都能学的吗!”蹇丹恶狠狠地说。
“那不是天玑剑法,二公子也练过一模一样的。”男孩仰着一张红肿的小脸,毫不示弱地反驳。
“谁给你的胆子敢和我犟嘴!”蹇丹火气更盛,反手又是一巴掌,直打得男孩嘴角渗出血来。
蹇丹骂得累了,也懒得再与他纠缠,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。
蹇宾与蹇丹虽是亲兄弟,但算不得亲密,往往敬而远之,见他出来,便连忙躲到枝叶繁茂的海棠树后隐藏了起来,待他走远,才探身出来,慢慢地向里面走去。
男孩还站在里面,低着头,安静地摸着自己手里粗糙的长剑。
蹇宾犹豫了半晌,迟疑地开口道:“你没事吧?”
男孩猛地一惊,手里的剑掉到了地上,抬起头看到蹇宾,下意识地后退几步,眼中满是戒备,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。
蹇宾本想拍他肩膀的手停在空中,顿了顿,刚想收回来,看到他红肿的脸颊和渗血的唇角,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心疼,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碰。
可男孩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,在他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地用力推开了他。
蹇宾没防备,竟被他一下子推倒在了地上,手心里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。
“嘶……”蹇宾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男孩也吓了一跳,他自然是认识蹇宾的,更清楚自己伤了嫡少爷会是个什么后果,一时间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蹇宾看了看自己擦伤的手心,又抬头看了看男孩苍白的脸,心里暗暗叹气,朝男孩伸出胳膊。
“扶我起来。”
蹇宾声音温和,没有丝毫的愤怒和冷漠,男孩微微松了口气,连忙小心翼翼地把人扶了起来。
“跟我回思雪居去上些药。”蹇宾淡淡地吩咐道。
府里两位嫡少爷一向被伺候得精细,齐之侃自是知道这一点的,犹豫了一下,嗫嚅着说:“我,我去帮你请郎中来吧。”
蹇宾瞥了他一眼,道:“你想把你伤了我这事闹得合府皆知不成?”
男孩一愣,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眸子。
“你放心,我不会告诉别人的,你跟我过来便是。”蹇宾说罢,转身向外走去。
男孩咬了咬下唇,捡起自己的剑,快步跟了过去。
思雪居是白虎山庄中蹇宾的住处,蹇宾带着男孩进了自己的屋子,把所有的丫鬟小厮都打发了出去,然后自己从柜子中取出一盒子的瓶瓶罐罐,拿出其中一瓶,把男孩叫到近前。
男孩本以为蹇宾是要自己给他上药,正要接过他手里的瓶子,却被他按坐在椅子上。
“别动。”蹇宾轻声说了一句,然后打开瓶盖,用手指挑出一点,仔细地抹上男孩受伤的唇角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蹇宾问。
白虎山庄中庶子众多,所有人都认得二公子蹇宾,但蹇宾根本不记得每个人的名字。
“我叫齐之侃。”男孩小声地回答。
“齐之侃……那我以后叫你小齐吧。”蹇宾眼中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。
齐之侃一时竟有些看呆了,他知道蹇宾一向不似大公子蹇丹那般暴戾,但是却冷傲孤僻,从不与人多言,而今日见到的蹇宾,却与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。
原来蹇宾笑起来这么好看……
“你母亲是什么人?”
“她……已经去世了。”
蹇宾心里暗暗叹气,原本庶子就没有地位,何况还没有母亲。
这孩子,不知道已经受了多少苦楚。
“喜欢剑?”蹇宾余光瞥了一眼他手里死死握着的长剑。
“嗯。”齐之侃垂着眸子,有些不大自在,他心里清楚,他们这些庶子,原本是没有资格学剑的。
“那你以后便搬来我这里住吧,跟我一道念书习武,怎么样?”
齐之侃一怔,愕然地抬起头,恰对上蹇宾认真的双眸。
见齐之侃愣愣地不回答,蹇宾也不着急,只耐着性子,又问了一遍:“愿不愿意?嗯?”
齐之侃眼眶中隐隐含了热泪,声音略带哽咽:“愿、愿意……谢谢二公子……”
“别叫二公子了,听着怪生分的,我们怎么说也是兄弟,你就叫我哥哥吧。”
“哥哥……”
幸得相遇,一个不曾丢了傲骨,一个不再冷心薄情。
当年初相见,未道是寻常。
(四)
蹇宾近来常常忆起旧事,忆起当年的齐之侃,瘦瘦小小的男孩,梳着两根俏皮的小辫子,一双小鹿似的眼睛亮亮晶晶,透着水润,却又满是桀骜。
偏偏被这桀骜吸引了,从此再也移不开目光。
蹇宾自己冻坏了身体,再练不得剑,但是因为天赋卓绝,对于剑道的见解十分独到,于是便经常披着狐裘,坐在廊下,出言指点齐之侃练剑。
虽说这并不太符合规矩,不过蹇宾才不理会什么劳什子规矩,当年在思雪居时都不曾有所顾忌,如今搬到南楼这偏僻之处,更是毫不忌惮地将自己所会的东西倾囊相授。
好巧不巧,那一日蹇宾正一边看齐之侃舞剑,一边细致入微地纠正着他的一些小小差错,却没想到,蹇丹竟会在这时候过来。
“二弟真是好兴致,只是教这上不得台面的庶子,实在折煞身份。”蹇丹踱步而来,语气轻蔑地说。
齐之侃一看到蹇丹进来,便立刻收了剑,满脸戒备地跑到蹇宾身边,警惕地盯着蹇丹。
蹇宾头都未抬,只淡淡地道:“反正我也已经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了,不像兄长,身份高贵,自然看不上我们这些人。”
“二弟何必如此自轻自贱。”蹇丹毫不在意地笑道,“再怎么说,你我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,与那些出身低贱的庶子终究不同,他们天生奴才身骨,而我们,可是这山庄的主人。”
蹇丹毫不顾忌齐之侃的存在,反正他从来不会在意他们的感受。
齐之侃平日里早已习惯了他这些侮辱之言,也懒得理会,蹇宾却听不得他这样说自己当成宝贝一样的小齐,当下便黑了脸色,扶着齐之侃的肩膀站起来,漠然道:“愚弟才学疏漏,这副病体也练不得剑,主人二字,实在当不起……小齐,我们走。”
“哦,对了,我来是要告诉二弟,莫忘了三日后梨蕊苑的祭祖宴。”蹇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蹇宾脚步不停,也不知听进去没有,只拉着小齐自顾自地走远,渐渐隐在南楼投下的阴影之中。
“小齐。”
“嗯?”
蹇宾沉默半晌,终究觉得是自己拖累了齐之侃。
“若是能把这蹇姓让给你多好。”蹇宾伸手摘下落在齐之侃发梢的两瓣梨花。
齐之侃抿抿唇,小声道:“我不在意姓不姓蹇,只要能守着你就好。”
蹇宾心下一动。
白虎山庄中人心凉薄,却偏生让他遇见了这么一个人。
长沟流皓月,浮生有故人。

14 Feb 2017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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