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起云成画,雨落自为诗。
 
 

【双白】知君曾倚南楼月『下』

将近一万字的大结局篇。

像我这种拖文的作者应该拉出去枪毙,给一个安慰的么么哒。

因为你们知道这说明什么嘛,说明我是一个不会忘记我的坑的作者……【脸呢】

算了我还是面壁一会儿……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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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五)

初春的朦胧细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,天明后所有的花草都低垂了头,带着湿漉漉的气息,在晨风中微微震颤着。

雨仍未停,但春分日的祭祖仪式依旧要按时进行。身为嫡子的蹇丹和蹇宾身着暗绣虎纹的广袖宽袍,一前一后从祠堂中走出,院子里黑压压站满了人,但却悄无声息,整个山庄几乎都鸦雀无声。

齐之侃站在人群里,担忧地看着被雨水打湿鬓角的蹇宾。

祭祖的仪式繁杂,蹇宾身子虚弱,每年都会被这祭祖仪式折腾得生一场大病,导致齐之侃对祭祖怨念颇深。

焚香,祭拜,祈福……一整套的祭祖仪式要耗费掉一整天的时间,甚至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,直到夜幕初临,在梨蕊苑摆下家宴,两位嫡少爷才能吃上这一天的唯一一顿饭。

——仅仅是嫡少爷。

说是家宴,实际上是请嫡少爷与历代先祖在堂屋中“一同”用膳,以示家风流传。一般的下人小厮无需作陪,便可自行散去,而庶子因有着一半的血缘,则需要站在院中作陪,又因着身份地位的不同,不可与嫡少爷一同进食,所以常常要饿到半夜。而夜半时分,厨房也早已熄了火,便只能等到第二日的清晨,才能有食物果腹。

蹇宾对这毫无道理的规矩早就看的通透——无非是对所有庶子变相的折磨。

想必定下这规矩的人,是恨透了“妾室”、“庶子”这样的存在。

不管别人如何,蹇宾反正是舍不得齐之侃在饿了一天后再饿一整夜的。

“二弟又要给那个庶子带吃的回去了?”蹇丹唇角带着一丝不屑的笑意,冷眼看着蹇宾动作自然地拿出一方手帕,将一碟子核桃酥包上,顺手放进宽大的袖中。

蹇宾低头喝着粥,并不作答。

空旷的堂屋中安静如斯,只有窗外渐起的风凌厉地穿堂过室,将屋内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。

突然,有利器破风之声突兀地闯入耳中,蹇宾倏地一惊,还未来得及起身,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

凭着方才那瞬间留在眼中的光影,蹇宾意识到,是两支射入屋内的利箭熄灭了所有的烛火。

院中似乎也悉悉索索地起了骚动。

“这是怎么回事!”蹇丹先蹇宾一步走到门口,一把将门推开,怒声吼道。

“公子……大公子!不好了!”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,声音颤抖地道,“是三门九派的人……他们,他们攻破了白虎山庄的大门!”

蹇丹脸色铁青,冷声道:“这群无耻之徒!竟趁着祭祖之日前来偷袭!”

蹇宾跟着走出来,面色凝重,沉声问道:“白虎山庄地处山林,周遭皆有阵法护卫,甚至二三里外还有暗哨,怎么会一点预兆都没有就让他们到了大门?”
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报信的那人头上冒出冷汗,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。

这时,蹇丹开口道:“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,二弟你还是赶快回祠堂好生歇着,我带人把他们赶出去就是。”

蹇宾略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,却也未看出什么,便微微颔首,算是默许,毕竟在这个家里,几乎早已是蹇丹当家作主,作为一个“废弃”的嫡少爷,蹇宾在这等大事上,不得不作出让步。

再者,蹇宾也无意和他争夺这些权力。

见蹇宾不再言语,蹇丹上前一步,从容不迫地指点众人分配人手,前往各处抵挡进犯。

他眉目凌厉,声如洪钟,举手投足间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,蹇宾默默看在眼里,只垂下眸子,将袖中的桂花糕往怀里拢了拢。

若时间久了,怕是要放凉了。

齐之侃听到蹇丹要自己去往南楼方向,抵御来犯之敌时,朝蹇宾看了一眼,颇有些犹豫。

在这个当口,他无论如何是要守在蹇宾身边的,可是如今蹇丹已然是半个家主,他的命令要如何违抗?

蹇宾似乎感到了他的忧虑,隔着重重人群朝他望过来,微微扬起唇角,安抚地笑了笑。

去吧,没事。

齐之侃从他眼里读出了这样的字句。

没再多说什么,齐之侃跟着另外几个人一起,快速地朝南边跑去。

无非是几个蠢贼罢了,白虎山庄若是连这点进犯都抵挡不了,那早该从这江湖上消失了,蹇宾安坐在祠堂里,安然自若地想着。

何况以小齐如今的功夫,实在是用不着担心什么。

往日里为了不引起蹇丹的疑心,故意让齐之侃不露锋芒,与旁人偶尔的比试中表现平庸,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毫无天赋的剑客,手中长剑沉重得宛如铸铁,不知被其他的庶子嗤笑了多少回。

只有蹇宾知道,小齐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武学奇才,加上自己的指导,如今他的剑术,早已不是蹇丹可比的了。

缺的无非是一份天玑剑谱罢了。

不过无论是蹇宾还是齐之侃,都不执念于此,也不奢望能习得天玑剑法,得什么天下第一剑的虚名。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守着彼此,过平淡的日子,两个人都已经十分满足。

只是这一次……蹇宾突然想到了什么,眉峰微微蹙起。

若是情况危急,小齐难免要使出真功夫来,若是因此引起了蹇丹的怀疑,倒是得不偿失。

不过此时箭在弦上,说什么也是为时已晚。

就在此时,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。

蹇宾一惊,这是……爆炸声?难道……

蹇宾有些坐不住了,站起身来,想要往外走去。

恰好碰上大步而来的蹇丹。

“二弟你出来做什么?还是安心呆在这里的好,谅那些贼人也攻不进祠堂来。”蹇丹殷勤地握着他单薄的肩膀说道。

蹇宾顿了顿,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,平静地问道:“战况如何了?”

“我刚刚带人前去阻截,只是些蠢笨无脑,自诩正义的所谓大侠罢了,放心,前面都已经料理干净了,就是南边还没消息……”蹇丹话音未落,便见一人跌跌撞撞跑来,浑身血污,仿佛经历了极惨烈的一场争斗。

“南边如何了?”蹇丹焦急地问道。

蹇宾心里一紧,也跟着上前一步,皱着眉看着他。

“南、南边来的都是,都是高手……兄弟们死伤了不少……”那人带着哭腔,“后来,后来没办法,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……就……就……”

“就怎么样了啊!”蹇丹吼道。

“就把他们引到了那条暗巷,引燃了……引燃了,墙体里的,黑火药……”

蹇宾当然知道,“那条暗巷”指的是白虎山庄以备不时之需,防止被攻破大门,剑谱被外人获得,准备的最后一重防线——与进攻者同归于尽。

那里的墙体中埋藏了无数黑火药,一旦引爆,其中的人绝无生还可能。

“哦。”蹇丹倒是松了口气,“没有被攻进来就好。”

而蹇宾则是面色苍白,手指死死地攥住门框,声音隐忍地问道:“那小齐……齐之侃呢?”

“齐之侃?”那人愣了愣,努力回想了一下,才不确定地道,“好像,好像也在里面吧……毕竟没人引着,他们不会进去……”

蹇宾眼前一黑,仿佛遭到重击般后退两步,胸口一疼,生生呕出一口血来。

“二弟!二弟!”蹇丹赶紧扶住他,满脸的关切。

“我要……去看看。”蹇宾捂着胸口,眼神狠厉,“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”

蹇丹朝着外面的人怒吼一声:“还愣着做什么!扶二公子过去!”

众人赶紧一拥而上,争相扶着蹇宾离去。

蹇丹站在原地,看着蹇宾被簇拥而去的背影,半晌,唇角微微扬起,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。

 

暗巷中一片狼藉。

满地的焦黑,其中还夹杂着些许鲜血和碎肉。

蹇宾站在巷口,面色阴沉地看着里面的人忙忙碌碌打扫着地面,不时抬出一两具破碎的尸体,和几把残损的剑,心里一阵一阵发凉。

他的小齐……就这样死了?

怎么可能?这不可能!

蹇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,叹了口气,道:“二弟不必太过伤悲,无非……无非是个庶子罢了,我另寻几个手脚麻利的去照顾你便是。”

蹇宾无暇理会他,只默默盯着巷子沉默不语。

突然,他神情一凛。

一个小厮抬出了一把长剑,剑身已被熏得乌黑,剑刃也被炸得残破,但是蹇宾仍然一眼便认出,那是小齐的剑。

剑柄处那条细长的流苏,虽然已只剩了一半,但是蹇宾亲手系上去的,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……

小齐……小齐难道真的……

蹇宾心如乱麻,又是一口鲜血,紧接着便眼前一黑,失去了意识。

再度醒来时,已是孤零零地躺在南楼的卧房里了。

蹇宾睁着眼睛,盯着床帷出了好一会儿神。

半晌,他艰难地支撑着起身,穿了靴子,也顾不得披件外衣,便沿着楼梯默默地踱上顶楼。

整个南楼空空荡荡,如今,自己怕是真正地成了孤家寡人了。

一轮明月惨淡地挂在天际,洒下一地惨白的光,蹇宾双手撑着朱栏,没敢再去看那条暗巷,只望着远方出神,一双桃花眼中失了神采,一片死灰。

不知何时飞来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,落到蹇宾身边,发出几声清亮的鸣叫。

蹇宾回过神低头看去,原来是自己袖中掉出了一些桂花糕的碎屑,引来了鸟儿。

沉默半晌,蹇宾伸手掏了掏衣袖,扯出包着点心的那方手帕,展开放到栏上。

鸟儿吃得欢快。

蹇宾默默地看着,良久,两行清泪顺颊而下。

死生不复见,阴阳两相隔。

 

(六)

自从那一役后,二公子蹇宾几乎没再出过南楼的门。

蹇丹装模作样地去看望了几次,然后便随意叫几个老仆人在那里伺候着,便再也没来过。

反正已是个毫无威胁的人,说的难听些,不过是个将死未死的行尸走肉,若是还能喘气,便分他口吃食,若是没气了,直接入土葬了便是。

蹇丹的地位愈加的坚若磐石。

没过两年,老庄主病逝,蹇丹正式成为了白虎山庄的主人,自此后更加为所欲为。

白虎山庄在江湖中原本亦正亦邪,虽说不与名门正派一道行侠仗义,惩恶锄奸,但也并不为非作歹,欺压良善。从前许多江湖门派看不惯白虎山庄,数次来犯,不过是因为一些无关痛痒的口角矛盾,何况其中还有不少觊觎那号称天下第一剑——天玑剑谱的人。

然而自从蹇丹成为了白虎山庄新任庄主后,白虎山庄的行事变得与从前大不相同。

先不说侵吞了山庄周边多少的田产房屋,单是与山匪勾结,打劫了无数镖车这件事,就引得几大镖局大为不满。几个镖局忌惮白虎山庄的实力,曾强压怒火,派人前来客气地交涉,没成想蹇丹不仅不承认,还大骂其狼子野心,口称几个镖局妄想抢夺剑谱,恶意构陷白虎山庄,将有模有样的谣言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。

因而几个镖局彻底同白虎山庄撕破了脸,公开联合下了战书。

白虎山庄对战几大镖局的这场争斗,赢得毫不费力,白虎之名在江湖上更盛了一成,只是繁盛的名声不仅仅是武功,还有低劣的品行与口碑。

除此之外,江湖上大大小小的比武盛会,凡是有白虎山庄参加的,每一次都有人丧命于此,而且全部死于白虎山庄的剑下。凡是白虎山庄的人,个个出手狠厉,阴招不断,丝毫不顾点到为止的规矩。

有人想报仇,有人想去偷白虎山庄的剑谱,却无奈实力难敌,到头来依旧白白丧命。

更过分的是,蹇丹暗地里和朝廷贪官勾结,获封了一个闲散王侯的爵位,凭借自身的江湖经验,为朝廷击溃了无数不服管教的江湖门派,获利无数。

这一来,引得整个江湖震动。

以五大门派为首的名门正派们,发起了一场名为“猎虎”的征伐。

在这一役中,蹇丹负伤,却依旧堪堪得胜。

白虎山庄的地位看似仍旧固若金汤,但是不少的知情人都知道,白虎山庄早就被蹇丹推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位置。

 

白虎山庄中,蹇丹愤怒地摔了杯子,朝着堂中跪着的探子怒吼:“又被人拔除了探点?你们是做什么的!光会吃干饭不成!”

“庄主!兄弟们真的没有懈怠练功的啊!”那探子跪在地上移了两步,哭求道,“这几个月来不知道为什么,那些人的功夫仿佛突然变了路子,按说各个门派的武功路数我们都一清二楚,可是、可是近来,好像突然反过来了似的!我们的路数都被摸的一清二楚,而且招招受制于人,实在是、实在是……”

“废物!”蹇丹气得脸色铁青。

“不如、不如祭出真正的天玑剑法……”那探子小心翼翼地试着说。

“混账!”蹇丹一脚踹上他心口,“祖宗的规矩都不遵了不成!”

那探子不再说话,只是暗自腹诽:祖宗的规矩不知都已经破了多少了,现在眼见性命不保,何必还在乎这些。

蹇丹暴躁地将人赶走,独自一人进了密室。

壁上燃着烛火,坚守着密室中幽微的光亮,密室正中供奉着一把青石雕凿的长剑,剑下,是一本纸张有些发黄的剑谱。

蹇丹脸色阴沉地将剑谱从头到尾翻了一遍,然后端坐在蒲团上,运气周身,少顷,“噌”的一声龙吟,随身的佩剑被拔出,剑刃流光溢彩,剑光霍霍,一招一式精妙无比。

传说中的天玑剑法,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,无数江湖儿女梦寐以求的武功……

只是……

剑招未到五十,蹇丹握剑的手猛地一松,紧接着,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薄而出。

又是这样。

蹇丹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迹,愤愤地一拳打上墙壁。

并不是他不想传授大家天玑剑法,实在是,他自己也并未练成。

明明已经仔细地按照每一步来练习,不敢出一点差错,为什么仍旧过不去这个坎儿?

难道真是自己天赋不足?

蹇丹眼神阴郁,突然一把抓起那本剑谱,泄愤似的丢到墙角。

 

入夜,蹇宾整个人裹在狐裘大氅里,靠坐在南楼顶层的栏杆上。

发梢眉眼都沐浴在银白的清辉月色之中。

一阵脚步声传来,蹇宾也未回头,恍若不闻地依旧眺望着远山。

“二弟真是好生清闲。”蹇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“宛如一个行尸走肉一般,苟且地活了这么多年,滋味如何啊?”

蹇宾这才回过头,挑了挑眉,眼中露出几分惊讶,安静片刻,勾起唇角笑道:“兄长终于不再惺惺作态了,我自在得很。”

蹇丹冷笑一声,状若不经意地掏出一本破旧发黄的书扔给他,道:“看看这个?”

蹇宾懒懒地拾起来翻了翻,又扔回给他:“兄长这是专程来嘲笑我的?”

蹇丹不自在地咳了两声,压低声音道:“你自小对剑道见解独特,且看看这本剑谱里,有没有什么问题。”

蹇宾仿佛没听到一般,自顾自地跳下来,裹紧了狐裘大氅。

“天冷了,我这破败的身子还真是受不得一点风,得回去了。”蹇宾一边说着,一边绕过他,慢慢走回楼中。

“蹇宾!”蹇丹忍无可忍地怒吼一声。

蹇宾顿住脚步,微微侧头,冷冷地道:“幼时你把我推进冰窟,冻坏了身子成了废人,我也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半分,不为别的,只因为白虎山庄中只有你我两个嫡子,我练不成剑,总要有一个人带着白虎山庄走下去,于是我心甘情愿地把一切都让给你……可是,你不该对小齐下手。”

“你当年做的事,你以为我不知道吗?”

“兄长,我没有那么蠢。”

“你既容我这些年,我便不会说出去,只是,也别想我还会帮你什么。”

一字一顿,不留丝毫情面。

说罢,蹇宾头也不回地走进楼去。

蹇丹气得握紧了拳头,却也拿他无可奈何。

 

深夜,蹇宾再一次踏上南楼的顶层,锐利如鹰的双眼警惕地扫视了周围一圈,确认没有外人监视后,握住檐下一角的铜铃,连续拽了三下,然后又走到另一端,同样握住檐下的铜铃,拽了三下。

楼中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响动。

蹇宾一甩袍袖,转身走进楼中,步伐矫健,步步生风,哪里有一点体弱多病的样子!

南楼虽修建得偏僻,但高度极高,风格也十分古朴,有几分佛塔模样,每一层和每一层之间都有很厚的间隔。

而秘密,就隐藏在其中的一层间隔之中。

那是一个相当隐蔽的、从来不为人知的密室。

蹇宾走进密室,燃起壁上烛灯,就着昏暗的光线,在一个破旧蒲团上坐下,伏在一张矮几上奋笔疾书。

而蹇宾的身后,竟满地都是散落的纸张,每一张上面,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剑招!

似天玑剑法,却又不完全是。

过了一会儿,密室的门悄悄地开了。

蹇宾也不意外,只抬起头来,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“齐伯”。

进来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,须发皆白,手里捧着一盏油灯,走过来放到蹇宾的矮几上,埋怨道:“嘱咐过公子要添灯,不然哪天非看坏了眼不成。”

“一时心急,便忘了。”蹇宾态度恭谨,从一旁拽过椅子来请老人坐下后,连忙问道,“外面的情况如何了?”

老人皱着眉道:“今日蹇丹又朝下属发火了,听说是又有外面的探点被拔除了,具体什么情形,就打听不到了。”

蹇宾眼中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:“我说他今日怎么火急火燎的,竟直接叫我看了天玑剑谱,原来是等不及了,想拿天玑剑法去抵御外患……”

老人一惊:“什么!他给你看了天玑剑谱!”

“是。”蹇宾淡淡一笑,“蛰伏了这许多年,终于等到了。”

老人眼中满含热泪,突然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朝着头顶张开双手,颤抖着道:“苍天有眼啊!终于、终于等到这一天!”

蹇宾忙跟着跪下来,扶住老人,情绪亦是激动:“是,终于等到了。”

老人抹了抹眼泪,见蹇宾还跟自己一起跪着,连忙把他扶起来,略带担忧地道:“二公子,你的身体,可还……”

“放心吧。”蹇宾目光坚定,语气不容置疑,“在给小齐报仇以前,我不会死的。”

 

又是一年初春,原本该是祭祀先祖的日子,只是整个山庄中没有一个人顾得上什么祭祀,不是纷纷收拾了行李,趁守卫不备偷偷地跑出去,就是瑟缩着躲在屋内,祈祷着能侥幸活下去。

这一日,不仅是往年白虎山庄祭祀先祖的日子,也是几大门派再一次向白虎山庄联合发起最后攻击的日子。

白虎山庄终于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战无不胜的白虎山庄。

在蹇丹毫不收敛的作为下,白虎山庄终于只剩了个徒有虚名的空壳。

决战之地,就在山脚下面。

山中的这座巍峨华丽的庄园,几乎已是几大门派的盘中之食。

蹇宾就在这一日,换上了祭祀时穿的华服玉冠,一步一顿地缓缓走向祠堂。

衣袂轻扬,眉眼如画,整个人宛如天神降临,光彩摄人,在一片混乱之中好似一株亭亭玉立,不染纤尘的莲。

蹇宾对于身边的一切视若无睹,自顾自地走进祠堂,取出三根香烛,极虔诚地拜了三拜。

“父亲,母亲,如今的情形,你们也看到了吧?孩儿惭愧,直到今日,才有机会为我家门除掉蹇丹这等不肖子孙,只是……”蹇宾眼中露出决然的笑意,“只是白虎山庄,此后怕是也将不复存在了。”

堂上香烛轻燃,蹇宾一把扯掉宽袍广袖的虎纹华服,露出里面雪白的一袭劲装。

腰间一把长剑。

一声龙吟,长剑出鞘。

 

在几大门派和无数江湖义士的团团围攻之下,白虎山庄节节败退,亦有不少人见势不妙,直接向敌方投了诚。

不过白虎山庄毕竟虎踞江湖百年之久,其根基非同一般,尤其是蹇丹带领的一众亲随,武功骇人,更是以一敌百。五大门派伤亡无数,一时间竟是难以前进。

就在僵持不下之时,五大门派中突然走出一位白衣白袍的剑客,脸上亦是白纱遮面,看不清容貌。

这人也不多话,一把长剑直指向蹇丹。

“单挑。”声音低沉有力,却是一个少年。

蹇丹仰天大笑:“方才那崆峒五老合力而上都不敌我,你竟要和我单挑?”

少年没有答话,指着他的剑锋纹丝不动。

“好!”蹇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,“有胆量!何不以真面目示人?”

那少年顿了顿,左手缓缓伸向面上白纱。

“算了。”蹇丹突然开口,“我对死人的长相也没什么兴趣。”

此言一出,周遭立刻一阵骚动。

少年看不清神情,当真不再去动面纱。

蹇丹将剑一横,一个起手便直朝着少年飞冲过来,快得宛如鬼魅。

少年亦是敏捷如风,“叮”的一声清响,双剑相交,众人只觉眼前一花,两人已然缠斗一处,难解难分。

高手对决,实在精彩纷呈。

然而正当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他们二人过招之时,却未曾有人提防蹇丹的一个亲随,竟看准了时机,猛地丢出几枚暗器,直朝着那白衣少年飞去!

“卑鄙小人!”负伤的少林寺高僧第一个发现了危险,却已然来不及上前相助。

正在危急之时,一袭白衣从天而降,雪白的剑刃挥出耀眼的银光,刹那间便挡下了那几枚暗器。

几大门派的人纷纷一愣,不知这相貌俊美的青年是从何处而来。

而白虎山庄的人们则是满心骇然。

因为这一袭白衣的青年不是别人,正是在南楼隐居多年不出的二公子蹇宾!

正交手的蹇丹和那白衣少年也俱是一愣。

高手相争,丝毫差错都不能有。

而双方均出了差错,就要看谁先改正过来。

蹇丹来不及多想,只知道自己上了蹇宾的当,什么不能练功成了废人,难不成全在此时等着他!

反正已经如此,不如鱼死网破!

蹇丹眼神狠厉,出手便是要命的招式。

而那少年动作停滞,宛如呆住了一般,愣愣地看着蹇宾。

转眼间蹇丹的剑锋便到了他的喉咙,幸而蹇宾及时赶到,出剑替他抵挡了一下,同时代替他开始与蹇丹过招。

那少年顿了顿,很快恢复过来,连忙横剑冲了上去。

方才蹇丹的人已经使了阴招,便不用再谈什么单挑不单挑了。

以二敌一,蹇丹很快落了下风。

何况这二人仿佛冥冥中有默契一般,剑招配合得完美无缺,两袭如雪白衣纵横交替,衣袂翻飞旋转,与明亮的剑光交相辉映,宛如一幅写意的泼墨。

不过一炷香的时间,两人一前一后,双剑同时穿透了蹇丹的身体。

蹇丹既死,他的亲随没有了主心骨,被一拥而上的五大门派和江湖义士打杀得毫无还手之力。

 

蹇宾与那白衣少年静静地站着,谁都没有动。

少年白纱遮面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

那双眼睛漆黑深邃,圆润明亮,好似蕴藏着无限星河,却又带着七分水气,有些惊愕又有些委屈。

蹇宾总觉得,有些莫名的熟悉。

只是他已经无暇去想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双眼睛,胸腔中翻滚的热浪已经快将他折磨得意识不清,忍耐半晌,终于支撑不住,猛地喷出一口鲜血,手一松,站立不稳地向后倒去。

“哥哥!”那白衣少年惊呼一声,连忙松了手,顾不得拔出自己的剑,便踉跄着扑过去,手忙脚乱地接住他,颤抖着把人抱进怀里。

蹇宾一怔,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,愣愣地抬头:“你……叫我什么?”

“哥、哥哥……我……”少年声音带着哭腔,一把扯下头上白纱。

虽然长大了许多,而且左颊上有一块不小的烧伤的伤疤,可是那两道浓密的眉,小鹿一样澄澈的明眸……

“你……你是……小齐?”蹇宾惊愕地瞪大了眼睛。

“是,是我……哥哥……”少年再也抑制不住,抱紧怀里的人失声痛哭。

蹇宾伏在少年怀里,神情恍惚,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中。

是……他的小齐?

他的小齐没有死?

蹇宾怔怔地想着,未提防血气上涌,激得他眼前一黑,登时昏死过去。

“哥哥!哥哥——”

 

蹇宾迷迷糊糊地醒来时,隐约听到了小齐熟悉的声音。

“大师,我哥哥他……”

“阿弥陀佛,齐少侠,这位蹇公子原本寒气侵体,是不能再催动内力的,只是不知他练了何种功夫,强行调动起了内力,这就相当于绝症的人用了虎狼之药啊。”说话的似乎是少林寺的住持大师。

“那、那他的身体……能不能治好?大师,大师您救救他好不好?”小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。

“齐少侠,贫僧……”

蹇宾胸口一阵憋闷,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
不过片刻,少年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,扑到蹇宾床边,紧张地握住他的手,帮他抚着胸口。

“哥哥你没事吧?你怎么样?很难受吗?”

蹇宾咳了半晌才缓过神来,抬起头看着少年泪痕犹在的脸,伸出颤抖的手,慢慢地覆上去。

齐之侃往前探了探身子,自己将脸贴进他掌心,又用自己的手覆上他手背。

“小齐……我,我没有在做梦吧……”

“没有,这都是真的,哥哥,我没有死……”

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真实的温热,蹇宾闭了闭眼,一行热泪缓缓淌下,同时微微扬起唇角,露出了这些年来的第一个微笑。

 

那一役后,白虎山庄自此覆灭,于江湖中不复存在。

那一场艰难的战斗,也被载进了这片江湖的史册,流传于无数江湖人的口耳之间,还有许多传说,被编进了说书先生的话本,在市井之中生生不息地流传。

关于那一战的传说有许多,比如那一天五大门派原本已经节节落败,就在千钧一发之际,两位天神身着白衣从天而降,这才打败了蹇丹。还有人说,是两个不知名的江湖后辈,一人潜入白虎山庄作为内应,一人正面挑战,关键时刻二人联手打败了蹇丹……

众说纷纭,终无定论。

 

江畔,渔舟,夕阳,白鹭,远方袅袅炊烟。

“哥哥,该回家啦,我们今天做糖醋鱼好不好。”齐之侃一副少年鱼郎打扮,拎着一个竹篓钻进船舱。

蹇宾放下手中毛笔,还未及起身,一件狐裘大氅便披到了肩上。

“说了不许脱狐裘,你又这样……”齐之侃满脸不高兴地给他系着大氅的带子。

蹇宾无奈地笑道:“小齐,现在的天气还没有那么冷……”

话还未说完便被齐之侃打断:“智明大师说了,虽然用了少林的大还丹,可是你这身体之前耗费太过,还是要比常人弱上许多,尤其是不能受一点寒风……”

“好了好了,是我错了。”蹇宾浅笑着讨饶,“小齐来看看,我这幅画画得如何?”

齐之侃伸头过来,目光触及画轴上的画,愣了片刻,鼻子一酸,险些落下泪来。

画中明月朱楼,楼上一双璧人,均是白衣胜雪。

分明是年少的他们。

“那些年我独居南楼,每当明月升起时,总是不知不觉的就走到那里,总觉得,你一会儿就会跑上来给我送狐裘……”蹇宾声音温文尔雅,似春风一般和煦,却又带着几分经年的沧桑之意。

齐之侃心中酸涩,转身抱住他,把脸埋进他肩窝。

“都是我不好,我无论如何都应该想办法传信给你的。”齐之侃闷闷地道。

“我没有怪小齐的意思。”蹇宾安慰地回抱住他,轻轻抚着他的脊背,“白虎山庄是如何的铜墙铁壁你我都清楚,贸然联系只会增加彼此的危险……好了,不说这些了,好在一切都过去了。”

“嗯。”齐之侃应了一声,“也不知道齐伯怎么样了,他坚持留在山里守墓,也不肯和我们一起……”

蹇宾一指头弹上他额头:“说过多少次了,齐伯是你叫的吗?你应该叫叔祖父。”

“哎呀太麻烦了嘛……”齐之侃揉着额头嘟囔。

蹇宾无奈地笑着替他揉了揉额头,然后拢了拢领口,牵着他的手钻出船舱。

“我们走吧,明日该启程去华山给陵掌门贺寿了。”

“哎,又要见到那个陵光了。”

“怎么这个语气,那么不愿意见到他?”

“他啊,要是裘大哥不在就能哭一整天,烦死人了要……”

“人家对你有救命之恩,怎么能这么说人家。”

“救我的是他爹,又不是他……”

夕阳渐隐,几处渔歌惊白鹭,两三星子落远山。

 

如何为相忆,幸得故人归。

 

23 Nov 2017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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