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起云成画,雨落自为诗。
 
 

【闲谈】佛陀

佛陀

建议搭配bgm:若某日我封笔 by 河图

 

午夜,有野狗在霓虹下争抢罗汉们酒后失落的秽物,进食后一层层经文从皮毛里闪现出来。那便是他们追逐的梦吧,佛祖轻轻地闭上双眼。

——河图

 

一清镇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偏远镇子,山清水秀,阡陌纵横,人们自耕自种,过得倒也算富足,而且还有个说不上多么厉害,却也颇有特色的手艺——

铸佛陀像。

说起缘由,却是因为一清镇流传了许久、人们口耳相传直到如今的一个传说:每一个虔诚且有灵性的一清镇人,都会在梦中得见佛陀真身。

既见得真身,自然便可将佛陀的模样刻画得惟妙惟肖、入木三分。

若说铸造的技艺,自然是比不上那些京邑之地的匠人。

据说京邑的铸造匠人们,手艺各具特色,技巧高超,所铸的蝴蝶可翩翩起舞,牛马可自由行走,这般手艺,绝大部分的一清镇人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。

不过绝大部分的一清镇人,也无意去同京邑的铸造匠人攀比,他们宁愿守在这并不繁华的小镇里,倾尽一生的心血去铸造佛陀金身。

或许因为虔诚的信奉,或许因为他们当真能在梦中得见佛陀真身,很多优秀的一清镇匠人所铸的佛陀像,即便与京邑匠人的作品放于一处,也丝毫不显逊色。

久而久之,一清镇佛陀像的名声也渐渐传了出去,不少人慕名而来,想探寻一二奥秘,习得一二手法,也在铸造这一行里分一杯羹。

毕竟相较于会翩翩起舞的蝴蝶,和自由行走的牛马,这佛陀像看起来,实在是简单得多了。
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一清镇的人变多了,佛陀像也越来越多,镶金的,镀银的,浇铜的,或是紫檀的,红木的,甚至连垂髫小儿都会拾一块路边的边角料,凿凿砍砍,做出一个似像非像的佛陀来。

许多人不明就里,以为凡是标有一清镇出产的佛陀像,便是传说中在得见佛陀真身后铸造出的上品。

有些识货的人难免暗自摇头:什么佛陀眷顾的神迹,这一清镇,怕是言过其实了些。

一清镇这样的偏远镇子,原本便是很难留住人的。尤其是那些手艺精湛的匠人,谁不想走出去,也学学京邑匠人的手艺,铸造更多精美的作品?

能留在这镇上的优秀匠人,无非是为了心里那份对佛陀的信仰罢了。

可这信仰,在这愈发鱼龙混杂的今时今日,也被消磨得越来越少。

倒不是他们不再虔诚信仰佛陀,而是看着自己用心钻研构思,一点一点精雕细琢的佛陀像,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混于一处,卖得同样的甚至更低的价格,谁也不能不寒心。

于是,又有更多的一清镇优秀匠人离开,只留下一屋子宝相庄严的佛陀像,以悲悯的眼神望着这愈发喧嚣的小镇。

也有更多的外来者进入小镇,一本正经地备了工具,撸起袖子准备在这里大干一场。

 

真正的佛陀金身,只有在梦中得见佛陀真身的匠人才能铸得出。

而只有虔诚的一清镇匠人,才能在梦中得见佛陀真身。

那些并不信仰佛陀,却妄想着来一清镇铸造佛陀像牟利的人,自然无法得见佛陀真身,也铸造不出入木三分的佛陀像。

虽然打着一清镇的名义,可铸出的佛陀像实在太过劣质,也难以得到世人垂青。

于是有些机灵的人想了办法:从更偏远的地方找了些无赖地痞流氓,装扮成懂行之人,前来围着自己铸造的佛陀像大加赞誉,以抬高自己的身价。

不少旁的人见了,心中虽存疑惑,一时间却也被哄骗了过去。

既然如此多的人都说好,那或许……这真是好的吧。

然而这抖机灵的法子,能蒙骗过一时,却也不能长久。

所以有些人,又动了旁的心思。

 

阿原自幼生在一清镇,自认也算不得什么天赋异禀的匠人,却是真心信奉佛陀,十分虔诚,对待铸造也颇为用心,从不偷懒怠慢,故而铸造的佛陀像在小镇里也颇有些名气。

后来因为一些原因离开了镇子,临走时连门也没锁,那旧日铸造的一尊尊佛陀像就摆在小院里,来往的人们谁都能看得到。

倒也不算举世无双的作品,只是铸造出的每一尊佛陀,眼睛都异常传神。

似笑非笑,既庄严,却又带着几分戏谑,在这一清镇上独一无二。

次年端午,他回乡探亲,路过一户人家时,突然察觉那院中的一尊佛陀十分眼熟。

驻足细看才发觉岂止是眼熟,那尊佛陀的姿态神情,无一不和自己所铸的一尊佛陀相同。

犹疑了半晌,却没敢贸然前去询问,回去后四处打听了一番,才知道那处院子住了个叫阿朝的外来人,来到镇子学铸佛陀也有一段时间了,还听说那人是仵作出身,还不是什么正经仵作,不少人传言他内里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。

阿原也不愿私下议人长短,只是这佛陀像之事却不可不问,尤其听闻这人铸像速度极快,而且铸造出的佛像明明质量低劣,却有不少人追捧。

斟酌再三,阿原还是去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院门。

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,探头探脑地盯着阿原看了半晌,警惕地问道:“你是谁?”

阿原坦然回答:“我是一清镇上的匠人,前些天看到你院里的佛陀像,同我原先铸造的一模一样,就想来问问,你铸造的佛陀,是不是照着我铸的模样来铸的?”

那人愣了愣,沉默半晌,呲牙咧嘴地挠了挠头。

“啊……你说是的话……那就是吧。”

阿原顿了顿,道:“铸造这一行的规矩,你不会不知道吧?没有自己的模样,自己的风格,照着他人的仿作,这叫‘抄’,这可是这一行里最令人不齿的下作手段。”

那人垂着眼思考了一会儿,道:“那好吧,我把那尊像改了就是了,一定改得不像你铸的。”

阿原见他说得诚恳,叹了口气,点了点头,正欲转身离去,却被那人扯住了衣袖。

“还有事?”阿原疑惑地看他。

那人一双眼睛里闪着精光,语气颇有些兴奋地道:“别的我全都改,只是那双眼睛的手法……可不可以让我用?”

阿原一怔,心下觉得这请求实在是荒谬,但却又说不出来不许的话。

有些为难地斟酌半晌,叹道:“那……用就用吧,但是绝不能再、再、再看出抄的痕迹了。”

那人立刻兴奋地点头,却没有立刻放开手,而是又将他的衣袖攥紧了些,问道:“我还想请教一个问题,一清镇铸造佛陀像的秘诀到底是什么?为什么我一直铸造不出来那样的佛陀?”

阿原沉吟片刻,道:“虔诚信仰佛陀,就会领悟佛陀经文的奥秘,这样铸造出的佛陀像,才有灵性。”

那人撇了撇嘴,似是对这回答颇为不满。

阿原暗暗叹气,也不欲再多说什么,甩掉他的手,想要转身离开,却未提防被一个正朝这里跑过来的毛头小子撞了满怀。

那毛头小子揉着额头,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一边叫着“师父”,一边朝门口的阿朝跑了过去。

“师父师父!你听没听说西边镇上有个人照抄别人家的佛陀像被发现了!真是不要脸!把别人的心血拿来当作自己的,这样的人真是不配在一清镇住着!他还说什么以后不会再铸佛陀了?真是自以为是的家伙,以为别人都多喜欢他铸的佛陀呢?”

那孩子滔滔不绝的声音传入阿原的耳畔,阿原心里不由得好笑,那样的师父,竟带出来了这样的徒弟?这倒真是奇哉怪也……

或许,这师父实际上也不像自己想的那般恶劣?

阿原这样想着。

 

没过几日,阿原便知道,自己想错了。

那位名叫阿朝的人再度出手的几尊佛陀像,虽是改了些皮毛棱角,但那举手投足间的姿态、衣衫和五官的细微之处,还有诸多细节,仍旧与自己旧日所铸的佛陀一模一样。

阿原写了告示,贴在了一清镇的公示墙上。

仅仅过了一个时辰,阿朝便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。

“你这人怎么如此出尔反尔!说好的不再追究了呢!”

阿原略略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,慢吞吞地道:“我说的是,你若不再犯,我便不再追究,可你知错不改……又如何能怪我出尔反尔?”

阿朝愤愤地攥紧了拳头,扭头看了看四周围拢过来的人群,咬了咬牙,一梗脖子,傲然道:“你说要我改的,我都改了,可你还揪着不放……我会找人来主持公道,看看我到底抄没抄!”

阿原冷笑一声,道:“两尊佛像都明明白白摆在大家面前,抄还是没抄,哪里还用得着再找人主持什么公道?”

不欲再多作理会,阿原正要转身关门,却看到阿朝身后有一个小脑袋怯怯地探了出来,却是上次撞到的那个小徒弟。

“这事实还没搞清楚,还是,还是不要妄下评论吧?这镇上铸佛陀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,何必伤了和气?”

阿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,几乎难以相信这是之前见到的那个,口口声声说着抄袭者不要脸的那个小孩子。

那小徒弟顿了顿,又接着道:“就算,就算师父错了,你也要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啊!说话温柔点不可以吗?”

在旁围观的人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,那小徒弟却还犹然不觉,一本正经地维护着他心里所谓的“正义”。

这时有个陌生的面孔从人群中挤出来,摸着下巴,幽幽地道:“还是先等等,搞清楚了事实再说吧。”

人群里一阵小声议论。

“哎,这不就是那人找来追捧自己,给自己抬身价的那群人里的吗……”

“没想到,这年头雇的托儿都这么敬业了?”

那小徒弟仿佛没听见其他人的议论,见有人同自己的想法一致,立时感觉得到了支持,连忙点头道:“现在事实都还没搞清楚,就这么……”

阿原讥讽地勾了勾唇。

“还没搞清楚?你敢不敢看着佛陀们的眼睛,摸着自己的良心,再说一遍这句话?”

 

敢,怕也是敢的。

毕竟像他们这等人,根本无法看清楚佛陀眼中的深意。

阿原仰头叹了口气,道:“你总是仿照别人的样子去铸造佛陀,这样一辈子也铸造不出来佛陀金身的,你究竟为什么不试着去虔诚一些,去领会佛陀的真意呢?”

阿朝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:“你怎知我没有?”

 

有,怕也是有的。

他也曾在梦里,见到过佛陀真身。

只不过梦里,是漆黑的夜。

他看不清佛陀的面容,只看到佛陀们高歌痛饮,酒醉后摇摇晃晃地各自离去,有些不胜酒力的佛陀,扶着墙壁,遗落下好些秽物。

佛陀们离去后,一群野狗赶上前来,争相抢食。

过了一会儿,一层层经文从皮毛里闪现出来。

啊,这就是铸造佛陀的真谛吧!

梦里的阿朝开心地笑出声来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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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谢阅读到这里的每一个人。

皮这一下我很开心。


17 Jun 2018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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